续写金庸《雪山飞狐》结尾(完整版)
序
我少时嗜读武侠小说。众多名家之中,尤喜金庸。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,加上《越女剑》。堂堂十五部,翻过几十遍。大约十年前,我读高中时,不满《雪山飞狐》的结局(胡斐苗人凤相斗于悬崖边巨石上,胡斐立于两难之地,一刀下去便能活命,不砍则自己必死无疑。就在他将砍未砍之际,全书完结!),深恨金庸虐人不倦,于是愤而续写,希望有个大团圆结局。奈何只有三分钟热度,只写了下一小段。近来重读这一小段文字,忆起当时情境,往日情怀,仍然历历在目。不禁感慨万千。于是油然而生续写之意。恰似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可惜笔力纤弱,只得匆匆写就,草草结尾。倘欲修改,且留他日。
戊戌九月十四
正文
电光石火间,胡斐脑海里现出苗若兰的身影,心中一动:“这人是若兰的父亲,我若杀了他,那若兰岂不也和我一般,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?何况世途险恶,我尚练得身本事,她一个弱女子,全无功夫傍身。倘若失去了父亲庇护,孤苦无依之下,必受世人欺辱!她……她……我怎忍心这般对她?更有何面目见她……”当下他心意已决,再不迟疑,侧身一扭,避开苗人凤这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,道:“罢了罢了,苗大侠,好生照顾令爱吧!”
若在平地之上,他避开了剑招原本无虞,此刻身处崖边,脚下巨石摇摇欲坠,身侧便是万丈深谷,避无可避,终于一脚踏空,往深谷堕去。苗人凤剑招用老,见胡斐树刀砍来,已来不及变招格挡。只得闭目待死,忽听胡斐说话,睁开眼来,见他并未砍向自己,说什么照顾女儿云云,心下大奇。待见他脚下踏空,欲坠入深谷,已知他要以一死而换得自己生存。苗人凤更不及多想,疾伸猿臂,抓住胡斐右手,运劲上提。这一番使力极大,那巨岩承受不住,但听得格格两声响动,轰然下堕。
胡苗二人立足不定,身子下坠,俱感心下骇然。眼见便要坠下深崖,苗人凤不知哪来一股力气,暴喝一声,右手运劲,往崖壁上坚冰抓去。这一抓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,五指深深插入冰中,阻住了二人下坠之势。二人身子悬空,牢牢悬挂在崖壁上。胡斐右手被苗人凤抓住,抬头望见苗人凤大发神威,不禁又惊又服。苗人凤叫道:“小兄弟,抓紧我手臂!”他见胡斐舍生为人,似乎并非无耻的“奸贼”,是以改口称他“小兄弟”。
胡斐见崖壁光滑如镜,更无着力之处,实是难以攀爬,心知难以上去。对苗人凤说道:“苗大侠,你放手吧!你武功深湛,自能上得去,但要救我,却是万万不能。这样下去,我两个都必死无疑。”苗人凤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你这番话也算大有侠义心肠。若非你对小女无礼,苗某便交你这个朋友又如何!”
胡斐知他误会了自己,道:“苗大侠,你可否听我一言?”苗人凤道:“你说罢!”胡斐当下将今日与苗若兰相遇之事一一说了,怎样初次见她,怎样试她有无武功,下峰来如何思念她,又上峰来与她相见,怎样听到赛总管的奸计等等,竟无丝毫隐瞒。苗人凤听罢,长叹了一口气,道:“原来竟是如此,却是我错怪小兄弟了!”胡斐道:“我与令爱清清白白!却又……却又是两情相悦,你信是不信?”苗人凤哈哈一笑,道:“我信你是个直爽汉子!”忽然心中一动,朗声道:“你与辽东大侠胡一刀究竟有何渊源?”
胡斐自知命在顷刻,往事更不必隐瞒,道:“在下胡斐,胡一刀正是先父!”苗人凤骤听此话,如遭雷击,身子一抖,险些放脱了胡斐,口中叫道:“你是胡大哥的孩子?不可能!不可能!当年我亲见那孩子死于河中,尸身被河水冲走了。岂难道胡大哥另有子嗣么?”胡斐道:“实不相瞒,我便是那苦命的孩子。”当下将平阿四当年救走他,落河获救,以及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往事一一说了。苗人凤见他武功与胡一刀如出一辙,早在怀疑,此刻听胡斐所言,心知不虚,不禁泪盈满眶。凄然道:“天哪,天哪,胡大哥,想不到你孩儿竟尚在人间,小弟既喜且愧,实在……实在……”喉间哽咽,竟说不出话来。
胡斐见他神情激荡,不似作伪,心下颇感疑惑,问道:“苗大侠,我今命在顷刻,但有一事挂碍,纵死亦不瞑目,望你……”话未说完,苗人凤忽道:“小兄……不,胡斐侄儿,苗某有一事相求,还望你千万答应!”胡斐道:“倘在平时,小可绝不推辞。只是……”说着哈哈一笑,续道:“……只是此刻命在须臾,怕是力所不能及了。”苗人凤道:“一之谓甚,岂可再乎!当年我未能护你周全,实是悔恨无已,如今岂敢再蹈覆辙!”顿了顿,又道:“非是自夸,我家传内功颇有独到之处。苗某生平所长,剑法只居第二,内功才是第一。”说着,抬头望了望,又道:“我二人离崖顶约莫一丈有余,我且以毕生功力为凭,奋力将你送上去,你好生留意!”
胡斐听着叹服不已,心想:“不意他内力如此深厚,想来方才比斗,竟是未尽全力。”又听得苗人凤说道:“你答应我,上去之后,照顾好小女若兰。我将她托付给你,你护她一生一世可否!”胡斐脸色一变,道:“苗大侠,你……”苗人凤见胡斐脸色,知他业已猜透,笑道:“不错!人力有时而穷,届时我内力已尽,无力坚持,便要堕落九泉去也,向令尊赔礼道歉去了。”胡斐急道:“此事万万不可!我胡斐纵然贪生,却也并不怕死。苗大侠,好意心领。但你却不知,倘若你死我活,若兰岂不视我为杀父仇人,恨上我一辈子?那我真比死了还难受!”苗人凤心念电转,登时了然,叹道:“好一个杀父仇人!你……便也是这般看我的吧!唉!报应,报应!”
他右手攀住崖壁,左手拉着胡斐,业已良久,渐感双臂酸麻,终归内力深厚,方能支撑的住。苗人凤不敢拖延,道:“你方才说与小女两情相悦,却原来是花言巧语,骗我的么?”胡斐大怒,道:“胡斐大好男儿,何必骗你?”苗人凤道:“亏得我以为你有乃父之风,哪知大谬不然。可悲可叹!”胡斐气道:“你要如何才能相信?”苗人凤叹道:“此刻我内力渐耗,无论如何是上不去了。你不上去,便任由若兰此后无依无靠,受人欺辱,还说什么两情相悦?”胡斐想到若兰,胸中大恸,道:“可是你……”
苗人凤道:“今日得见故人之子,不胜欣喜!心中除了小女之外,再无挂碍。你答应我,保护她。”胡斐心中百感交集,终于点头,道:“好,我答应你,护她一生一世,绝不食言!若违此誓,便教我不得好死!”苗人凤笑道:“如此,我便可瞑目了。你做好准备,上去吧!”说着凝神运气,便要调集全身功力,奋然一掷,自可将胡斐送上崖顶。
蓦地里一阵寒风凛冽吹来,风势甚急,吹得二人左右飘荡。苗人凤大感吃力,正自焦躁。但听得风声里隐隐约约夹着几道声音:“师父……师父……爹爹……胡大哥……”苗人凤听得分明,却是若兰的声音叫“爹爹,胡大哥”,心知女儿见自己二人久斗不回,焦急来寻,却不知另外几道声音是谁?却听得胡斐喜道:“好徒儿,来的及时!”向苗人凤道:“苗大侠,你我须不用死了。”又道:“苗大侠,你拉住我,我来传讯!”苗人凤道得声“好”。胡斐吐气开声,一声长啸,绵迈悠长,远远传了开去。
远处苗若兰和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童听到啸声,俱各欢喜。两个小童正是胡斐的徒弟。原来二人下了雪峰,径回自己山上住处复命,不料师父又已下山。二人做完每日必修的功课,百无聊赖。孩童天性,俱是贪玩。二人商量着下山寻耍,却不想遇上了苗若兰,忙上前见礼。苗若兰深知二童武艺了得,又熟悉地形,便请二人一同前往寻找父亲和胡大哥。二童自无不允。苗若兰心中惴惴,既怕父亲伤了自己的意中人,又怕意中人落败之后恼恨父亲,反结仇怨。她却从未想过自己父亲会受伤落败,盖自她记事以来,父亲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名头端得是名副其实,未尝一败。
三人寻着啸声来处,急奔片刻,来到悬崖上。但见白雪皑皑,哪有半点人影?三人大喊:“师父,你在哪里?”“爹爹,胡大哥,你们在哪里?”便听得胡斐的声音自悬崖下边传来:“我在这里!”。三人吃了一惊,忙往悬崖边上看去,但见苗人凤拉着胡斐,挂在崖壁上,端得是惊心动魄。苗若兰朝下一望,顿时一阵眩晕,险些失足。二童眼疾手快,忙拉住了她。苗人凤道:“若兰快快退回去,此处危险!”又对胡斐道:“此处并无绳索之类,如之奈何?”
胡斐不愧飞狐之名,早有定计,笑道:“大宝,快把贴身匕首扔给为师!”其中一个小童连忙取出匕首,扔向胡斐。胡斐左手接住,好似切豆腐块一般,轻易便将崖壁上的坚冰挖了个洞,再把匕首递到口中咬住,左手攀住小洞,终于稳住身形,看向苗人凤,点了点头。苗人凤会意,随即放脱了胡斐右手,登感自身无比轻松。苗人凤赞道:“好一柄神兵利器!”他却不知二童曾在雪峰上用匕首砍断了诸多高手的兵刃,端得是切金断玉!。胡斐把口中匕首递给苗人凤,又接住另一名徒弟小宝的匕首。二人仗着匕首之利,依样挖洞攀爬,不多时便攀上崖顶。
苗人凤甫一上崖,便即盘膝趺坐,默默调息。苗若兰心下关切,上前问道:“爹爹,你怎么样?”胡斐拉住苗若兰,低声道:“令尊并无大碍,只是内力损耗,正在调息,万不可打扰。”苗若兰松了一口气。片刻之后,苗人凤头顶冒出丝丝热气,蜡黄的脸色现出血色红润,“金面佛”似乎变成了“红面佛”。大宝小宝在边上看得暗暗惊奇,甚是好玩。胡斐却知这是内力渐复,气血翻腾之故。过不多时,苗人凤深深吐了一口气,脸上红润隐退,归于平常。他睁开眼来,道:“胡斐侄儿,适才你说尚有一事挂碍,虽死亦不瞑目?”胡斐点点头,并不说话。
苗人凤叹道: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你且听我道来。”顿了顿,他道:“说来惭愧,苗某昔日年轻气盛,大言不惭,自称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,虽有激你父亲入关比斗之意,却也于武学上甚为得意,从未服人。直到见到令尊,辽东大侠胡一刀!真真是说不尽的英雄气概!道不尽的豪杰风流!”
“其实令尊威名之赫,又岂止于辽东。放眼整个武林,也是少有抗手。我与他激斗多日,未分胜负。自此惺惺相惜,气类相投,都感相见恨晚。只可惜……唉,这二十年来,我无日不在悔恨中度过。非止恨自身大意,不图人心之歹毒,未防有人在我二人比试的兵刃上涂了剧毒,陷我二人于生死大仇之中。苗某失手伤了胡大哥,不意他就此陨命!嫂夫人性情刚烈,也……也随了胡大哥去。更恨连你这胡家唯一的血脉也没能保住。想必这些年你吃尽了苦头,你自是恨透了我。唉!当时因,今日果!今日之局,实是二十年前就已注定。”
胡斐道:“你说激先父入关比斗,又是什么缘故?”苗人凤道:“便如你今日一般,杀父之仇,不共戴天!不可不报!”胡斐心头疑惑,道:“莫非真是先父杀了你父亲?”苗人凤摇摇头,道:“非也。我当时受人误导,以为是胡大哥杀我父亲。直到与胡大哥比斗交谈数日,我已明白,此事大谬不然,实是另有蹊跷。胡苗两家虽然恩怨已久,但以你父亲的磊落胸襟,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。”
苗人凤长叹一声,道:“此后我悔不当初,便不教小女若兰武功,惟愿两家世代之恩怨自我而终。然而令尊始终因我而死,我是无可抵赖。你……要待如何?”胡斐默然,虽说他只是失手伤了自己的父亲,并非有意。却终究害得自己孤苦无依。心头之恨,岂能立时尽消。然而他实是个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。方才他宁可身死,一心只为救自己上来,说来倒是自己欠他一条命了。
苗若兰见胡斐神色不定,她心下凄苦,道:“胡大哥,你这便要杀我父亲报仇吗?那不如先杀了我吧!我实不愿见你们再起争斗。恨不得死了才好,免受煎熬!”苗人凤道:“若兰,莫说傻话。我已将你托付给胡斐侄儿,他已经答应了为父,会照顾你一辈子。胡家男儿都是豪杰,信守然诺,是也不是?”最后一句却是话对着胡斐讲的。
胡斐沉吟良久,向苗人凤鞠了一躬,道:“我父因你而死,却并非你之本意,况且你救我一命,咱们两家恩怨,到此为止吧!至于杀父之仇,却须着落在当年下毒之人身上。此仇不共戴天,若不报仇,枉为人子!”说着抱拳作别:“此事晚辈自会查明真相,先告辞了。”转身对苗若兰道:“若兰,你且等我。待得水落石出之日,我便来寻你。”说完转身便走,二童紧随其后。
苗若兰万分不舍,追向胡斐,苗人凤一把拉住,对她摇了摇头。片刻之间,胡斐三人已经走远。苗若兰望着三人远去,人影渐消,眼前只剩一片白雪茫茫,心中亦是一片茫然。
(完)